夕暮斜陽，辛勞倦怠的人們，披著黃昏柔和而模糊的色澤，渴望沉入寧靜；西天一角，拖曳紅色斑斕雲彩，詭異、神秘！

窄巷裏老舊房舍ㄧ字連接、低矮侷促，灰瓦紅牆錯落沾黏漬痕青苔；木框玻璃窗亮起昏微燈光，窗內的家人沈浸在一整天久違的歡樂。

夜幕低垂，一陣咆哮喧嘩，如海浪潮漲、暴風雨起；才坐上餐桌的家人對於突如其來的擾嚷、似乎並不意外，五根手指不約而同指向一臉無辜的男孩，母親皺起眉頭、食指封唇、示意制止六個小孩持續調皮的竊笑。

奪門而出的腳步聲，很快的進到我家前院，母親從後院廚房衝到門口，只見隔壁鷹爸手握藤條、怒不可遏、氣急敗壞：「沒出息、不長進、出了門就不要回來！」連珠炮式的言語喧洩，還多次做勢衝進家繼續逞凶；母親喝阻、關門，回身安撫淚流滿面、渾身顫抖的張家老二，不規則血紅條痕烙印手腳，痛！

「不乖哦！」父親叨唸著，找到萬金油擦拭孩子的傷痕，狀況外的問起這頓毒打的原因，啜泣的孩子根本不想開口回話！殊不知今天又是小學月考第二天，下午老師改完考卷、統計成績、排好名次、發回試卷、家長簽名、明天檢查。

老四忍不住幫同班同學辯駁：「他五科總分四百九十二分、第八名...」「很棒啊！為什麼還挨打？」爸爸大聲的抱不平！「因為他輸我，我五科四百九十八分，和一個女同學併列第一名...！」「我也挨打呀！媽媽說我差兩分滿分，錯的粗心，打手心兩下，到現在還痛！」

爸爸嘴角擠出一絲笑意，戲魂上身、扮起關老爺，口白：關公巡城！側身弓步、左手插腰、右手握長柄粥杓、仿青龍偃月大刀、撈舀黑耳鍋底的米粒，七八碗蕃薯粥環繞三盤小菜，逗樂餓了許久的孩子；媽媽冷不防輕聲接話：「吃稀飯容易餓，等下寫完作業早點睡啊！」

在那個貧窮的年代，縱使父母親終日勞碌、卻因食指浩繁，想掙個溫飽都不容易，自認一生就此了了，寄希望於下一代，將信將疑的諄諄吿誡兒女：認真讀書才能脫貧翻身！今日的困阨不安、明日的未知不明，積蘊成抑鬱、焦慮、急躁、暴戾的脾性而不自覺，還經常合理化刻板的觀念：兒女不打不成器！

月亮任性的從窗口望進來、寒氣刻薄的從窗縫穿進來，七個孩子窩躺在小通舖上，拉扯棉被、相互推擠、翻來覆去！

房頂、牆頭上的夜貓子今晚提早聚會，將夜的降臨當作節慶的歡場，沙瘂的嗓音時而溫柔委婉、時而激越昂揚，一夜未眠！

(陳惠敏)